“腰还是有点紧啊，伐要偷懒，一个礼拜要来两趟。”
“侬三伏贴开了对伐，哪里痛告诉我，帮侬贴一贴。”
“上趟放了血，是不是人舒服点了，今朝最好还要放血。”
石向东在给病人针灸。
年8月9日上午，在长宁区华阳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，石向东敦实的身影，穿梭在以他名字命名的工作室内的各个诊疗间。
三伏贴、拔火罐、针灸、推拿……冬病夏治，一年中最热的季节，也是他最忙碌的时候。
脚穿布鞋、一袭小蓝“长袍”、头戴藏青医用帽、斜背着小布袋，推拿一指禅传人石向东，看上去是个隐于都市的世外高人。
年轻时潜心学艺，壮年时“开宗立派”，石向东一直在这里。
一早就开始忙碌的诊室。
6月复诊，每天忙于消化积压数月的诊疗存量，年逾五十的石向东忙得头抬不起来，水顾不上喝一口；到现在恢复常态，日均接待五六十号病患，已经算是相当“轻松”。
“病人来推拿上瘾，我帮病人推拿也上瘾。疫情那段时间停下来，我的功力都下降了。”石医生笑着说。
张先生是一名高校体育老师。运动时，他不慎拉伤肩膀，自己贴了伤筋膏药，拖了2个月迟迟不见好转，慕名找到石向东。
“第一次推拿很痛，石医生只给我推了5分钟；第二次再推，浑身舒坦多了；今天第三次来，已经算是巩固成效了。”拔罐加推拿，张先生进入第二周的疗程。石向东的手艺，让他这个常年与运动伤打交道的专业人士也感到大开眼界。
沉肩、垂肘、悬腕、指掌半屈，石医生全神贯注，依据“循经络、推穴位”的原则，在张先生的肩部紧推慢移。大拇指点按到痛处，张先生忍不住龇牙咧嘴。
石向东在给病人推拿治疗。
“中医的推拿治疗深度分五层：皮毛、肌肉、血脉、筋、骨，对应肺脾心肝肾五脏。病在不同的层面，就治疗不同的层面。推拿先开始是皮毛肌肉放松，再逐渐渗透下去，效果的好坏、快慢，靠的是手法和功力。”
十多分钟后，张先生起身，活动了一下肩膀。“到底跟外面按摩店不一样。每次推完先是有点痛，两天过后，感觉身体都是新的了。”
“那肯定不一样，推拿是治疗。扭伤后筋脉不通，推拿给你力，把瘀堵打开，每次做完有个吸收修复的过程。”
石向东师从“朱氏一指禅”传人朱鼎成。擅长以推拿配合针灸技术，对颈椎病、腰椎间盘突出症、肩周炎、失眠、冠心病等疾病进行康复治疗。
中国推拿治病的历史悠久，朱氏一指禅推拿是其中久负盛名的流派。石医生说：“多数人只知武术中有一指禅，而不知中医的一指禅同样是‘名门正派’。武术中的一指禅练全功于一指，那是食指，用于点穴，可以进行实战技击。一指禅推拿练的一指是大拇指。”
推拿的手法分推、拿、按、摩、滚、捻、抄、搓、缠、揉、摇、抖，有十二种之多，而一指禅以推为主要手法。
在大拇指的指峰、指腹运力，与病患身体接触面积小，产生的压强大，伴以持续有节奏的操作，力道渗透筋骨，触达各部穴位。
石医生摊开的双手五指粗短，手掌厚实，30多年为病患推拿，使得大鱼际的肌肉更是发达。这双在常人看来平凡的手，却正是推拿界不可多得的好材料：软、厚、暖。
朱鼎成收徒眼光挑剔，除了通过专业上的层层考试，石向东也因这双厚手，被师父一眼相中。
石向东的手是推拿界不可多得的好材料。
出生在新疆阿克苏，石向东是返沪知青子女，从小吃苦耐劳。高中毕业后，经亲戚介绍，来到华阳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跟随何正祥学习推拿。
“当时想法很简单，为了生活，学好一门手艺。”
巧的是，何正祥师承朱鼎成的父亲朱春霆，是“朱氏一指禅”正传弟子，因此，石向东从一开始就没走弯路。
练习推拿的技巧，从每天推米袋开始：大拇指在米袋子上反复按压、找寻感觉，一练就是好几个小时。“师父一开始是不让我在人身上推的，推米袋练了好几个月，师父才勉强松口。”
十年前，石向东正式拜朱鼎成为师，进阶一指禅功力，这次他又从头练起，开始了每天4个小时推米袋的苦修。“学习推拿没有捷径，只能靠多做多练，积累功力。”
石向东的一双手，不但能治疗，还能诊断。“手就像我们的眼睛，能探测到患者疾病的程度到了哪个层面。”
陈女士有五六年的腰痛病史。平常腰不舒服了，一躺就是一星期。这次躺了许久，腰没见好，反而痛得直不起身，她急了。“中医西医都看过，效果不明显。医院里有位神奇的石医生，那就权当来试一试。”
初诊时，石医生双手触摸陈女士患处，诊断出她有腰突加腰肌劳损，现场做了次针灸推拿治疗，很快就见效了。
从川沙过来看病，单程2个小时，但陈女士就此认准了石医生。“我第一次来也是半信半疑，但是现在疗效摆在这里，路程再远，我也只愿意来这里。”
“推拿和唱歌一样，运用丹田之气，使出巧劲化劲，如果用蛮力，病人会痛，也不渗透。”石医生跟病人聊天，手里不停。
有病人听了，打趣道：“石医生，那你要是唱歌肯定也在行。”
石医生笑说：“歌唱家丹田之气培养在发声部位，我的方向不同，发力都在大拇指上了。”
推拿手法后，石医生继续给陈女士放血治疗。一个小滚针，快速地轻敲在病人腰部的皮肤。皮肤渐渐颜色变深，皮下渗出细密的血珠，最后上火罐，帮助把血液进一步排出来。
“这是升级版的针灸，一次顶三到五次扎针，可以治疗瘀血、脉络不通，比较适合顽疾。”
长则十五到二十分钟，短则三五分钟，视病患具体状况而定，石医生动作麻利，在诊疗室间不断穿梭。
“我们和美容院按摩不一样，医院是治疗疾病，有着明确的治疗目标，要求直达病所，以最短的时间达到最好的疗效。”
很多人来，冲着石医生的名气，但凡问他到底指尖有什么神奇奥秘，他的回答却十分朴素：“凭的就是30年功力和临床经验的积累。”
除了一指禅，石向东还跟随“陆氏针灸”传人吴耀持教授钻研针灸。他说，医院工作，要博采众长，才能解决病患出现的各种问题；诊疗技术在方法上虽有不同，却能在原理上触类旁通，所以，学得多，反而才能学得精，学得通。
在上海的社区居民中，老年人比例高，多数会有颈肩腰腿疼痛的问题，推拿针灸成了不少患者的刚需；推拿针灸还能治疗妇科、失眠、小儿消化及呼吸系统等常见病，医院练就一身本领的石医生，也扎根在了这里。
附近居民章阿姨早上醒来胃痛，特地跑来看病。
石向东的盲人徒弟戴飞为章阿姨推拿，缓解她的胃部不适。老人开心地说：“医院有好医生太重要了，我们老年人有些小毛小病，医院挂号多辛苦真的只有自己晓得。”
“石向东工作室”作为市残联的技能培训基地，为像戴飞这样的盲人提供学习一指禅推拿疗法的机会。
戴飞在给病人进行推拿治疗。
“在学校的时候就听说过一指禅，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跟名师学习。”
戴飞学一指禅手法也是先从推米袋开始。盲人看不到，石医生得手把手地教，为了帮助理解力道和手法，他会直接在盲人学生身上操作；为了验证学生的功力，他让盲人学生在自己身上练，指出不足。
经过石医生指导，戴飞参加全国盲人推拿大赛，取得不错的名次。他还曾经自己创业开了健康管理中心，凭借一指禅手法笼络了一批粉丝。疫情之下，开店不易，今年，他索性入职医院，成了石医生的左膀右臂。
成为一名医生让张海宾有了职业成就感。
前几年就入职的盲人医生张海宾，如今已是阿姨爷叔信得过的医生。“石医生技术好，人也和蔼。在这里，学的手法专业性更强了。能够成为一名医生，为病人治疗，一方面自己收入提高了，更重要的是有职业成就感。”
曹梁以前在盲人按摩店工作，两年来跟石医生学习，已经考出盲人医疗按摩资格证书，也是石向东的得力助手。在残联资助下，医院帮忙。“跟着石医生，学的不只是推拿技能，还有他问诊的方法。他总是几句话就能问到点子上，找准病患的症结。”
曹梁如今成为石向东的得力助手。
对这班徒弟，石医生照顾有加，不过平时也不忘敲打，叮嘱他们勤练易筋经。“给病人治疗，也是练功，运气的过程，就是调息，频率要好。这样我的身体状况发挥到最佳，给病人的力量也是最佳的，自己也不累。不然，怎么能每天做十几个小时呢？”
有言道“教会徒弟饿死师父”，石医生却不这么想。“推拿是实操的技能，光靠我一个人怎么做得过来？只要愿意来学，我都愿意教。盲人学会一技之长，自食其力，多好的事情。”
师徒联袂登场，病人再多也不怕。
石医生幽默地打起比方，“好比京剧开场，先由徒弟上去垫场，帮病人做前道的放松推拿，后面深层次的功力渗透，就由我这个‘角儿’登台唱戏了。”
周末，石医生会带领团队在上海中医文献馆多点执业，这里是名老中医荟萃之地，除了自己坐堂门诊，石医生也把这里当作绝好的教学平台。医院数次抛出的橄榄枝，石医生没有动摇过，他说自己的根就在这里，社区的老人们也不会“放他走”。
石向东用滚针给病人进行放血治疗。
长期高负荷工作，石医生双腿患有严重的静脉曲张，有时感染发炎，他还一瘸一拐在门诊工作。
以前没有这么多徒弟帮手，老病人甚至会自觉地少来几趟，还对他反复叮嘱：“石医生，你可不能病倒，你的身体比我们的身体还重要。”
“上海工匠”“上海五一劳动奖章”“上海市优秀共产*员”……石医生荣誉等身，患者日常送来的锦旗更是数不胜数。但在工作室里，看不到一面锦旗，他的徒弟悄悄说：“石医生不喜欢张扬，锦旗都在床底下放着呢。他一直跟我们说，要保持虚心和低调。”
中午时分，医院进入午休时间，“石向东工作室”依然热火朝天忙碌着。半天忙完，石医生的汗水从小蓝防护服沁了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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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秦东颖董天晔